进入自卑与自负的死循环,还有救吗?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637 篇文章
题图:来自诺友 C.R 大鱼。
作者:张艺琼,中美富布赖特学者,在高校从事语言教学与研究工作。
写在前面:
这篇文章不是我要蹭一诺的流量,相反,是让一诺蹭我的流量。我其实并没有流量,但这恰恰是我的价值。
01
拿到书,翻开就看到她的闺蜜,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和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颜宁所作的序。
我的脸开始发烫,她哪需要我的支持?!
但颜宁老师的序简直就是“砸场子”。她说如果不是一诺写的,她大概是不会读一个陌生人写的这样一本书(这凡尔赛显然无人企及),因为她“不想借鉴一点儿别人的人生经验,也不想聆听别人一点儿的人生教诲”。
有意思的是,这场子砸得一点都不违和,因为颜老师只不过是很实诚地把普通读者的预期说了出来。我在拿到书的时候,也误以为它是关于经验和教诲的。
我对书没有太多期待,因为我一直很清楚一诺的“高端”人生对我来说不具备参考价值。我也比较“自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强烈的膜拜之情,自然也不指望从她的经历中获得行动指南。
没想到,读着、读着,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经历却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直指我的内心,以致于我现在每天需要翻看这本书来汲取力量前行。
这本书虽然是一诺基于她的个人生活和成长经历而写的,却远不限于人生经验和教诲。表面看来,她是在讲个体的经验和感悟。但实质上,她探讨的是在高速发展与变革的社会环境下,“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心理困境的出路:内卷高压下的焦虑与惶恐,面临选择的纠结与胆怯,不确定未来带来的迷茫,对可能失去的担心,对没得到的耿耿于怀。
一诺曾经告诉我,这是一本关于“我”的书。其实,在她的文字里,“我们”的意义远大于“我”。我用评估字词在文件中重要程度的算法(TF-IDF 算法)处理了她整本书的文本,结果显示,这本书最核心的词是“我们”,次核心词之一是“自己”。这就是说,这本书是一诺与“我们”一起去直面每一个人“自己”的问题和困境。
▲ 来自作者
02
在等待出版社寄书的时候,我正陷在人生泥潭里无法自拔。白天恐慌,夜里失眠。这两年我处于研究转型期,低得无法接受的科研产出让我陷入了无休止的自我怀疑。虽然我的工作也包括教学,但教学产出是无法量化评估的,尤其是我的教学实践和探索也属非主流。在教学只有转化为论文或项目才上得了台面的情况下,我必须用足够的科研产出为教学探索赢来生存空间。
不断的自我否定让我的大脑进入了一种无法思考的状态,完全没法完成需要深度思考的写作。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点子,费死劲凑完一句话,我需要再花半天的功夫才能反应过来下一句该怎么写。这种状态对文字工作者来说是要命的。
我期待能有整块时间来琢磨如何走出这个泥潭。而现实却是课程和项目申报等各种填表,还有不断生病的孩子和疫情带来的停学和封锁等各种突发事件。我渴望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慢一点没关系,坚持下去会柳暗花明的;而现实却是,赶紧写赶紧发,没有数量你怎么可能有质量?!
我经历的这些黑暗身边人大多是不知道,因为平时我是相当淡定和强大的,在他们眼里,天大的事情到了我这里都不算事。几位知晓内情的亲友都觉得我没必要这么严于律己,事情没我想得那么悲观。一位死党在一次聊天中说:“我就骂一句,你要是因为写论文写得抑郁跳楼了,全世界都笑死,没人同情你,都不值得研究。”这骂得有点难听,却是学术界内卷的真实写照,在所谓的研究价值面前,命都成了个 joke。
▲ Photo by Avel Chuklanov on Unsplash
就这样,我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越恐慌越无法思考和写作,而没有产出的现实不断加剧恐慌。我没有去诊断我是否抑郁了,但我开始接受专业生命教练的帮助。干预的效果是明显的,我慢慢回到一次能写完一段话的状态。但紧接着,工作的 DDL 一个接另一个,孩子频繁生病,我连跟教练定期碰面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打断让我失去了走出泥潭的勇气。
03
在为没有勇气联系教练而深深自责的时候,我收到了一诺的书《力量从哪里来》。当读到一诺有一段时间既自卑又自负,夹在中间无法动弹时,我被击中,瞬间泪奔。
这个既自卑又自负的状态不正是我当下出不来的死循环吗?2019 年底我过五关斩六将,获得中美政府的联合资助,准备去美国跟合作导师探索一个新方向。就在我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疫情来了,合作变得遥遥无期。我一个人无法完成这个必须有团队合作支持的转型,因此到了看似应该要产出而没有产出的时候,巨大的恐惧像海浪般袭来,我不知道自己被卷向何方。于是,在旋涡里,我越挣扎,越绝望。
引起共鸣的还有那些人生路上一个又一个的不敢和不想,每一个场景描写都像在我办公室装了摄像头。
比如,在职场上等待别人看到我的能力,被看到了却又害怕自己不配。我不敢接受重要学术会议主旨发言的邀请,觉得自己的学术做得还不够深。但当看到一些接受邀请的人在自我陶醉地重复“巡回演出”的内容浪费听众时间,我又懊恼自己为什么会把舞台让他们。
再比如,自我苛责,工作中不断道歉。今年上半年,我为了争取应有的权利而到相关部门申诉,每次跟工作人员沟通完之后我都不自觉地道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事实上,我在工作时间找他们沟通他们工作职责内的事情,并没有额外找事。而可笑的是,受了委屈的我竟然主动给他们道歉。
引起共鸣的更有那一帧又一帧生活上的脆弱。
比如在孩子姥姥摔伤后,面对狼狈的日子和高强度的工作,一诺自嘲,“还过什么母亲节?我能活着就不错了!”是的,职场妈妈三头六臂,能活着就不错了。
再比如,她心疼那个冲孩子发脾气后不断自责的妈妈。我深谙被温柔以待的力量,因此常常提醒自己,在孩子面前不要乱发脾气。绝大部分情况下,我对孩子是很有耐心的,不会冲他大喊大叫。但在工作焦头烂额,孩子却各种求关注的时候,我也会失控。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会让我开启自责模式。这些自我分裂时刻被看见、被心疼的感觉也让我潸然泪下。虽然我一直知道每个人都不容易,却不曾想到这些自我内耗的挣扎如此相似。
▲ 来自一诺新书《力量从哪里来》
真正的成长,都是来自看到和面对自己内在的困境;
疗愈伤痛的唯一路径,是感受它;
别人对你的评论反应的是别人的认知,而不是你真实的水平;
如果我们将时间理解为人生体验,那么,所谓的快慢其实都没关系;
我们往往用物理世界的定律去理解人生,但人生的很多真谛和物理世界是相反的。
每一句都跟我之前的认识截然不同,但细看、细想,却醍醐灌顶。
这些颠覆性的认知为解开我的死循环带来了钥匙。我开始面对“慢下来”的恐惧,问我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更深层的恐惧是什么?
我最直接的害怕是完不成考核的任务。但完不成大不了就是被扣工资,我并不缺那点钱活下去。退一万步,哪怕是最糟糕的下岗,我也完全有实力换一份体面的工作,收入只会高不会低。
更深层的是害怕周围的人觉得我做不出好研究了。但别人怎么看和我能不能本身就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最深层的害怕是,跟不上这个快节奏,我会被时代抛弃。但时代算个什么东西?!这个让我愁白了半个头的对象压根儿就不存在。
我按一诺在书中分享的方法展开深度自我对话。我发现,这种被抛弃的恐惧来源于我小时候被家庭和社会认为是“负担”的经历。我是八十年代初计划外出生的农村女孩,没有户口和粮票。我不想干农活的时候,家人总会开玩笑说,你不干就没饭吃,你是没粮票的。
因此,潜意识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我得时刻证明我很好才有资格得到那些我该得的。我一直都非常努力地奔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避免被嫌弃。我是个完美主义者,用“完美”把自己包起来,渴望得到认可,掩盖内心深处的恐惧。
▲ Photo by Rishabh Dharmani on Unsplash
有人会问,大学教授得到的认可还不够吗?其实,我所需要的已经不再是外界的认可。我早已不会因为发一篇论文、中一个项目或学生的几句美言就觉得自己被认可了。我需要的是自我认可。不幸的是,看不上外界认可的我无法在自我苛责的思维模式中实现自我认可。不知不觉,我就进入了这种自卑与自负的状态。疫情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最近半夜醒来,恐惧仍旧来袭。只是一诺的书让我知道它来自何方,因此绝望的感受没有那么强烈,也不再去抗拒它。一诺说疗愈的过程可以是一个月,一年,也可以是一瞬间。一瞬间,我做不到。但我知道该如何去慢慢地接纳、处理和放下它。
04
每天翻看这本书,我都不由想,为什么接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一诺会得出这么多反物理规律的智慧?而这些智慧能解锁很多看似无解的社会问题。
起初,我自以为能给一诺提供学术支持。现在,我意识到,她的这些智慧恰恰是跳出了学术思维的局限才得到的。学术追求客观性,以至于很多学者时常忘记自己首先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然后才是一个该尽可能回避主观性的科研工作者。学术界开发了太多的客观工具来了解、评估和改善这个世界,却往往忽略或嫌弃作为改变主体的人本身所固有的主观属性。
当然,这里说的是大部分普普通通的科研工作者。我也认识不少各行各业有智慧并且活得通透的国际知名学者,迷茫的时候也时常有幸能得到他们的点拨。但他们一般都是就具体问题(特别与学术相关的问题)谈解决方案,极少有像一诺这样全面深入地探讨如何面对人生的种种困境。
在书里,一诺提到,借助奴隶社会的平台,她得以与各种各样人的交流,让她“敢于穿过理性的保护层,去面对和拥抱着人生的真意”。
我恍然大悟。她跟大量不同背景的人群深度接触,用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理性去分析千差百异人生所处困境的共性,用强大的共情能力去感知这些困境主体的喜怒哀乐,才得出这些高度融合物理世界客观性和非物理世界主观性的智慧。她不但善于使用严谨的科学逻辑来理解这个世界的客观性,还精于以尊重包容和追本溯源的人文视角来共情这个世界的主观性。
这是一本客观地强调主观力量的书。一诺与世界和自我和解的通透确实非常人能及。但我相信,一定有那么一两个通透点能让你找到面对困境的力量,因为这些通透点是改善人生方方面面的底层思维方法。
内卷高压之下的我们困境重重,更糟糕的是越挣扎越无解。其实,同样的困境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的起源,而起源的不同决定了解决路径的不同。我们只有靠自己找到根源,才有可能摆脱困境。我已经上路了,兜里揣着一诺的书。你呢?
写在后面:
我不是一个 self-disclosure(自我披露)程度高的人,因此写这篇文章有很多犹豫和纠结。最终决定勇敢一把,是希望我的高校教师身份能引起高校群体对这本书所探讨的心理困境和出路的关注。
客观地看,我似乎没有崩溃的理由(其实崩溃是不需要理由的)。我的工作环境在国内高校算相当人性化,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比较强大,我还非常幸运地拥有不少普通科研工作者享受不到的各种支持。就这样,我依然没有逃过崩溃时刻。我知道身边不少比我崩溃状况严重得多的人,因为她们所能获得的支持远不如我,经常找我求助。
在网上看过一句话:“在中国突飞猛进的科研指标背后,是无数青年科研人员的血与泪。这不是比喻。是真的血。是真的泪。”深以为然。高校教师的工作产出周期长、工作内容与考核形式错位、工作压力与支持系统不匹配,因此我们经常看到高校教师各种意外离世的新闻。
而更为重要的是,高校教师作为教育主力军,我们真实的心理状态对学生底色的影响远远大于“课程”、“知识”和“论文”等可被评估的东西。我们总以为给学生赋能的是我们渊博的知识和权威的头衔,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是我们内心的安全感和言行的真实度。
- END -
乏力时代,力量何来?| 一诺新书
古典:如果这样一直追寻,你会成为谁?
看见之后,我对很多否定都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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